七十二 (第3/3页)
冷风更是咄咄逼人,彷佛随时要把他撕个粉碎。 初始的麻木过去之後,双膝便疼痛得彷佛千万根银针同时刺进去。 玉鸾隐忍地蹙眉,咬紧下唇。他合起眼睛,深深地吸了口气,清咳几声,十指灵动,抚琴弹奏一曲。 「昨夜夜半,枕上分明梦见,语多时。依旧桃花面,频低柳叶眉。半羞还半喜,欲去又依依,觉来知是梦,不胜悲。 」 玉鸾擅於抚琴,却甚少唱曲子,但他年少被阉割,之後声音没有再发育,所以较寻常男人柔软清亮得多,唱起闺词怨曲也是催人泪下。 星光如露和玉屑,凄凉的吟唱如泣似诉,丝丝缕缕萦回楼台笼苑。 一墙之隔,那个与自己许下白头之约的男人,可会听到这哀怨的歌声? 玉鸾愁肠欲断,他仰头看着枝头上如同蜜蜡染腮的黄香梅,冰冻乾裂的嘴唇只反反覆覆地唱着同一首词,想的全也是他们之间的往事。 他们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? 自己是那麽的那麽的喜欢曲雪珑,想把自己的一切也给予曲雪珑,让曲雪珑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。 为什麽最後自己却背叛了他呢? 玉鸾一旦动情,灵感顿时泉涌不息,纤长洁白的指尖划过琴弦,心随意动地为这首词即席编出另一曲调。 天然去雕琢的琴声缠绕着歌声,如同菟丝依附女萝而生长,时而彷若鲛人泣泪,时而彷若清音入杳冥。 那个人会为之打动吗? 夜色如画,月华清冷,长门掩深宵,奈寒漏永。 曲雪珑依然没有出来,甚至没有叫橘如为玉鸾披上一件衣服。 玉鸾已经筋疲力尽,却还是独自跪在冬夜中抚琴低唱。他的双膝泡在雪水里,早就湿得彻底,膝盖之下完全失去知觉,手指更是冻得通红肿胀,渐渐弹得曲不成调,连指腹也被琴弦割出一道道斑驳伤痕,一直在汩汩冒血。 鲜血渗透琴弦,琴弦彷若被拉扯至极点的染血发丝,在月色里泛起扭曲的暗红。 玉鸾一整天粒米未进,滴水未喝,最後连嗓子也唱得嘶哑如同裂帛。 他本该熬不下去,却依然死死支撑。 玉鸾还在等待曲雪珑。 不知道反反覆覆唱了多少遍,当玉鸾又唱到「觉来知是梦,不胜悲」时,终於忍不住猛烈咳嗽,咳得眼里冒出泪花,彷佛连五脏六腑也要咳出来了。他全身发热,喉头里一股腥甜,明明还是冬天,怎麽却感到那麽滚烫呢…… 玉鸾晕眩难当,摇摇欲坠,眼前的月夜黄梅变得模糊不清。他用尽全力想要张开眼睛,但漆黑却如 同洪水猛兽般袭来,使他甚至摸不到琴弦了。 终於,玉鸾无力地倒下来。 他以为自己会倒在无情的冰雪里,但却倒在一个散发着槐花香的温暖拥抱里。 热泪夺眶而出,玉鸾总算安心地合上眼睛。 这一刻,就算死掉也没所谓了。 晓风摇幕,梅影闲铺地,将逝霜月映照窗纸寒影,绣阁内室的玉炉宝镜尽皆落入月色氤氲。 玉鸾醒来时,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。 平日多是曲雪珑到海霞院找玉鸾,玉鸾来到雏凤轩的次数不多,所以过了一阵子他才认出这里是曲雪珑的内室。 曲雪珑一向不崇尚奢华,内室陈设也是简单大方。红木菱花轩窗外松篁独翠,挂在墙上的岁寒三友图墨迹轻淡,黄花梨茶几只放着红泥紫砂茶具,煮茶用的三足双耳青铜茶炉则放在一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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