棠棣之华二(清水) (第3/3页)
方才他见少年与南越国主款款而谈、毫不胆怯,心底不免生出快意。然而起身后对方并未表现出被天子嘉许后的欣然,只侧身展臂,示意邀请中年人同他一并走走。 “古人云:‘观其眸子,人焉廋哉?’方才儿臣看那南越国主眉眼垂萎,不似有大业之相,然而闽越多叛,若非国主所导,必有能人挑拨。” 清风徐来,将天子身上残存的燥热与疲态都消减,他听嗣子所言,不免沉思起来:“朕曾以为弹丸之地,难出枭雄。那天读吴阿彘的来信,他提到当地有一巫柷,名檀玄,传言通占卜,精医蛊,他为试探真假曾请其治风湿病,原以为只是个会骗人的蛮子,谁知其官话说的流利,面貌也不似土人,遮掩其对中原文俗的认知;不免担忧此人上惑权贵,下达民心,背地里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来。今日再听吾儿之言,竟与他的担忧不谋而合。” 郑朔自然推辞赞誉,此刻天子与他已走下了桥,向着玄武湖畔有名的山垒行去,该处为两百年前君臣百官共拾瑛琇所成,到了夜晚也因天光倾泻而发着荧光,奢侈华美不可言,便是郑文隆这般的布衣皇帝也常惊叹。 少年捡起一枚红瑙,天子见了想起他们还在荆州时,长子出游也爱收集那些石头。纵然有西破巴蜀、北收青徐的战绩,但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里,唯有襄汉乃他经营故地,今日戎衣换冕服,也当午夜梦回…… “陛下应仔细那国主的饮食用度。” 郑文隆听后不做表态。长子怕的是南越国主前脚死在金陵,后有心之人便可兴风作浪;然而天子却想着走险棋、引蛇出洞,他何必在乎降臣的死活。 “朔儿最近除了读书、问政之外,可做了其余有趣之事?” 见父亲绕过先行的话题,太子实际上有些不快,但是十七岁的少年已能掩盖情绪的变化。他将石子放回原处,笑着答:“我这些天有空时都去手足处走了走。”说完转身去看天子表情,男人依旧神色莫测,可对他极熟悉的长子却能看出眼底的玩味。前朝有条不成文的规定,但凡将在外,父母子嗣得在金陵押作人质,即使到了萧氏连年内斗之际,朝廷对武将这方面的控制也未消减。前任镇西大将军就把除长子外所有家人都留在金陵,即使是在襄阳怀孕的姬妾也都送还京城,这导致郑朔都回台城任太子了、才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弟妹。而今天子除了追封发妻以外并未立后,所以他的嫡子只有太子郑朔与三子郑昱,中间缺少的次子是夭折的东海王亮;四子郑霖为张淑妃所出,而接下来的广、清兄弟是长孙昭仪的双胞胎,今才六岁。 “哦,莫非太子是想效仿棠棣之华?”不得不说,即使皇帝本身不带任何贬斥意味,传到郑朔耳中怎么也带上怀疑。 少年苦笑:“阿父怎么还给儿子记了笔账?那日我的确说错了话,不体谅父亲的辛酸不易,要不哪天儿臣到式乾殿负荆请罪?”式乾殿即天子办公的中斋,即使太子舍得脸去,郑文隆也不愿丢这个脸,便痛快地否决了。“我听闻四弟最通金陵风土人情,想儿臣已入京三年还不曾出游,所以拜托他带我见世面。” 想到长子在台城孤伶无伴,男人心下怜惜:“你这个年纪正当喜交俊才。”便同意他出游之事。此后父子俩又谈了些体己事,不久大监燕羽寻过来,是来恭喜皇帝又添了一位公主。 “陛下这些年给儿臣添了许多弟弟妹妹,可别最后取名时字不够用!”储君一边向天子道贺,一边打趣道。 草莽英雄自不避讳过往,他见嗣子弯眉巧笑,伸手捏他耳垂:“朔儿可是吃醋了?不如同朕一起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小姑娘要夺了朕的宠爱?”说完便向后宫走去,太子低声叹口气,让符祯回东宫取件像样的礼品送来,自己则跟上天子的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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