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书斋记事*贰 (第1/2页)
钟沉昀落座于赵阙身侧,腰背不觉挺直了些。二人间距极近,他甚至能嗅得王妃衣料间若有似无的冷香,醇厚微苦的气息,却格外沁人。无端端让他联想至竹林青翠、月明风清。 王妃也像竹,肩张腰挺,身姿挺拔,良好的贵族教养仿佛刻在骨子里,无论怎样动作仪态都分毫不乱。那样的风仪雅量,是他有意修饰也学不来的。 眼看赵阙缓缓掀开瓷盖,钟沉昀紧张期待之余,又不免为那双漂亮的手一顿。 上苍造物,真是有失偏颇。分明同为伶人,独王妃从头到脚完美无缺。 赵阙并不反感那道炽热的视线,他敛袖浅浅舀了一勺汤,待凉后送入口中。薄唇轻抿,似在细细品味。 钟阙放慢了呼吸,一双清凌凌的眼满怀希冀地望着他,颇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。赵阙心中好笑,暗想若自己推说不合口味,他会不会被激得就此再也没脸来送吃食。 赵阙眉心轻动:“还不错。” 汤色清亮,入口醇香,加了红枣与枸杞的缘故,又添一层鲜甜。油水也把握得正好,由乌鸡肉中凝出薄薄一层,饮毕齿颊留甘,不见荤腥余味,令人胃口大开。赵阙嘴刁,饮食偏好也甚少为外人所知,钟沉昀能做到这份上,显是花了不少功夫。 钟沉昀笑逐颜开:“门口那管事还劝妾回去,妾就猜王妃一定会喜欢的。” 赵阙奇道:“何以见得?” 烛火莹莹,为钟沉昀的笑靥铺上一点暖色。他颊肉微丰,抿唇时凹出两个浅浅的酒窝,眼下弯起两瓣月牙似的卧蚕:“饮食多与气候方位有关。譬如川渝地区湿气重,那处的百姓便偏爱辣口,辣到了就要出汗,出了汗,身上自然松快了。”说到自己的长处,他如数家珍,“王妃气色很好,显是不受湿邪所困。而京城风物干燥,慢火煨的枸杞乌鸡汤最是滋阴补气,这时节喝再适合不过了。妾记着您不喜食甜,把提鲜的白糖换成了红枣,如此一来,肉香混着果香,清爽解腻。” 赵阙夹了一筷子鲜嫩的腿肉慢慢嚼着。见他说得头头是道,仿佛不单是厨艺好:“你仿佛还通医理?” “一点皮毛,是祖父教给妾的。他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大夫。”钟沉昀的神色倏然落寞一瞬,声音轻了些,“…可惜我还未能学成,祖父就不在了。” 关于他的身世,赵阙当时顺便听了一耳朵。只知钟沉昀是秀才家的庶子,貌似不大受重视,故而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。高珩对此很是心疼。 “你祖父修医道,你父亲应该多少也会些。你怎么不向他学?” 这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。那是段久远冗长的往事,叙说可以删繁就简,而记忆却早早烙在他的脑海中,深深扎根、挥之不去。 他从没见过生身母亲,据说那是个命苦的女人,偶然得了年轻秀才的宠爱,又因难产撒手人寰。主母提及她,总是咬牙切齿地咒骂“爬床贱婢”“勾引男人的狐狸精”。 主母恨他是厌屋及乌,可钟沉昀不明白,为什么父亲也那样嫌恶他。家中并不窘迫,他想同哥哥一道上学堂、听先生讲义,父亲听后拧眉打量他一阵,嗤笑道:“你是那块料吗?” 钟沉昀的唇瓣徒然翕动几下,什么声音也发不出。 主母不慈,生父偏私,家中事事以哥哥为先。只有祖父怜惜他,教他读书识字、通明事理,将毕生所学化为简短易懂的言语,自幼年起一点点授与他。钟沉昀打懂事起,年年都去寺庙烧香诵经,求神佛保佑老人家长命百岁。然而世间没有或许并没有神明,祖父闭眼的前一日他还跪在堂前磕头祷告,凌晨人便愈发萎顿起来。他甚至没能再和钟沉昀说上两句完整的话,眼一闭,再也睁不开了。 良久的沉默。 “不过,也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钟沉昀知趣地从悲戚氛围中抽出,忽而一顿,想到什么似的,“…说来好笑,妾不通诗书。那日王爷刚醒,说了一句什么朱粉深匀、什么闲花之类。妾都不知是谁的诗。王妃可听过么?” 赵阙略一想:“朱粉不深匀,闲花淡淡香?” “对,对,就是这句。”钟沉昀拍手道。 赵阙当即哼了一声。高珩这个没正形的东西,仗着腹中有点文墨,初次见面就吟如此狎昵的诗。换了旁的千金闺秀,必拿一根粗棍把他狠狠打出去。 但是,这只兔子确实很好欺负。 “这是张先的词。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?” 钟沉昀再度摇摇头。 就见王妃投来的目光似乎变了,如这一盏将燃烬的灯火,朦朦胧胧,不甚清明,声嗓在寂寂夜中漾出极低沉的磁性:“——细看诸处好,人人道,柳身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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