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6节 (第2/2页)
香头浮起一缕细烟。 林隐素面色寡淡。 “不太可能。” 她道。 “我前几日凑巧看到他写的文章。这贾录四书五经背得是熟,但文章细看下来,满篇之乎者也的空话,大道理一套一套,却不见得有什么深入见解。 “他擅长掉书袋子,当个启蒙先生不错,可想登科为官,火候还差得远……除非撞上滔天大运,不然只怕还是会落榜。” “既然是隐素你这么说,想来结果也就是如此了。” 女客摇了摇手中蒲扇,懒洋洋地接口。 但接着,她脸上浮现隐约遗憾之色:“想当年你在闺中的时候,才学从不逊于兄弟。你父亲乃太学五经博士,你自幼聪慧,又耳濡目染,想来真要当先生,便是正经学子也教得,比拼学识,必不会输给一个启蒙先生。” 林隐素望着香线青烟,静默半晌。 “没有那么容易,没人会聘一个夫家落魄的寡妇去教经学。更何况那些东西……我许久不读,早忘光了。” 女客叹道:“若是三十年前,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教起妇德妇容来。小时候,你是我们之中,最倔、最不愿屈服于这些规矩的了。” “谋生罢了。” 林隐素道。 “可容女子谋生的行当屈指可数,我既无田产,又无积蓄,娘家早已不可归,夫家已是一座空屋。难道果真一辈子赖着你们这些好友接济?我唯一的特长便是读过几年书,识得几个字,于我而言,这已是难得的好出路。有人聘我教什么,那就教,没什么可挑的。” 说到这里,林隐素眼神微锐,显出几分不经意的讽刺之色来。 她道:“当年夫家败落之际,我对亡夫已心灰意冷、不报期望,便自行寻方法谋取收入,不过是不想自己饿死罢了,阴差阳错之下,倒被称赞是愿意在困境中支持夫婿的贤妻; “后来亡夫病故,历经当年种种之后,我早已与他形同陌路,又觉得天下男人都是一回事,何必再跳第二回 火坑,便维持现状,并未改嫁,没想到又被称赞贞烈。 “我心里觉得滑稽至极,可偏偏……这些我不屑的东西,反倒为我开了如今的生路,令我衣食无忧。” 林隐素目色黑沉,面色平寂,眼底却隐有暗涛汹涌。 女客听得有些怕,将手指往唇边一竖,“嘘”了一声,提醒她道:“这些话你还是少说为妙,万一被什么人听到,以后怕没人敢聘你了。” “……” 林隐素未言。 须臾,她将手边的《女论语》用力一丢,甩到烛台边上,只见火光一晃。 这书扔得凶险,再偏半寸,只怕就会碰到烛火。 林隐素瞳底印着那烛台的火光,似是压抑着怒意,许久,她却自嘲地道:“可笑,想不到有朝一日,为了这一口饭,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,我居然要拿来教别人。” 第五章 大寒已过,便是立春。 这半年来,谢小姐身边发生了两件大事。 若按时间顺序来说,第一桩事,应当是贾先生又落榜了。 这一回的乡试照例在八月举行,分别于初八、十一、十四这几天大考三日。 那小半个月,贾先生整个人都焦躁起来。 谢小姐几乎完全见不到他的面,偶尔见到几次,他也完全无暇顾及旁人,都眯着眼在苦读。 短短数日,贾先生眼见着清瘦许多。 放榜当日,贾先生支着一把老骨头,一大早就去等榜。 然后,他直到入夜才归,喝得酩酊大醉。 据家中仆从的说法,当晚,贾先生院子里哀苦的老人哭声贯响整夜。 “为什么——为什么——” “苍天无眼——” “寒窗苦读五十余载,难道当真只落得这样的结果——” “明明——明明——人人都说我的文章好,这回定能上榜,可是为何还是——” 快七十高寿的老先生哭得嗓子都哑了,后来连院中仆从都听不下去,上去安慰他—— “老先生,别哭了,三年后还可以再考啊!” 谁知这话半点都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。 老先生满身酒气,却又是一口老酒灌下,哭道:“三年复三年,我都快七十岁了,还能有几个三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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