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膝盖触到冰雪覆盖的地面,才深切理会到了枕壶这一夜跪得多不容易;宛如浑身浸在冰封的河底,咕噜噜吐着气泡。雪慢慢盖上我的睫毛,这重量使我睁不开眼,只觉天地一片昏黑,只有枕壶在我身边。他总会在我身边的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用被冻成了冰的手握住我的手。我手上还稍微有点热气,被他一握,冷得起一身鸡皮疙瘩,抖走睫毛上的雪睁开眼,枕壶挺直了身子,轻声道:“向我爹磕三个头罢。”我与他牵着手,在铺着雪褥子的前院,遥遥向正厅三叩首。叩首后,枕壶站起来,身子微微颤抖,但还是笔挺的,朗声道:“儿子不孝,不能合父亲的心意,这三叩首姑且代替婚礼上的高堂之拜。儿子就此别过了。”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只跪了一会儿,便觉身子酸软不得劲,脑子也晕乎乎的。枕壶伸手扶了我的腰,搂着我慢慢地走出将军府。大门口那位老羽林军见我们依偎着出来,长叹一声,道:“公子爷,我会劝劝老将军的。”枕壶笑笑道:“谢谢左叔盛情,不过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,我爹是劝不动的。您要是想我了,去找我喝酒便是。” 春天上枕壶辞了官,我心知是我的缘故,很是愧怍。他却老神在在,不当一回事,只笑嘻嘻道:“这礼部侍郎当了也没什么意思,还不如陪阿昙。”整座长安城为此不大不小的震动一番,也作了初春饭后的谈资。我们将成亲的日子定在春光明媚的三月,他写了不少请柬一一派送出去。起初我爱旧时红袖添香的佳话,大晚上他在写信,我在边上拼命研墨;后来他出口批评我,说我的墨研得不均匀,我好心被当驴肝肺,也就懒得管了,任他自写自研。 师姐陪我将长安城里的绣坊逛了一个遍,我不满意,她也不满意。这时候师兄忽然问:“你成亲时那匹长霞缎还在不在?”师姐击掌道:“是了是了,还剩下不少在箱子底下,正好可以给阿昙作嫁衣。——当初你找谁绣的来着?那只鹤鸟绣得可算是活了,我们再找来给阿昙绣。”话毕又拍了拍额头,自嘲道:“我当真是糊涂了,百来年前的事,那绣娘怕是化作灰了。”师兄面不改色道:“那人还活着。”师姐奇道:“谁?”师兄平静道:“我。” 霎时间,银针落地可闻。 师姐最先回神,结结巴巴问:“你?”师兄若无其事地点点头。师姐捂住嘴,喃喃道:“你?”师兄道:“是我。”师姐扶住我的肩膀,神情恍惚道:“阿昙,我们上楼去;我把那匹长霞缎子翻出来。”我木然地与师姐并肩上了楼,她花了冗长的时间翻箱倒柜,好不容易将那匹所谓的长霞缎翻了出来。我见这缎子平平无奇,甚至有些发黑发黄,不由得皱眉道:“这缎子搁了百来年还能用?”师姐捂嘴笑道:“我会诓你不成?且安心罢,你这件嫁衣,整座长安城没人比得上。”她忽然扑哧一笑,低声道:“你说,嫩嫩幼时那些小衣,莫非也是兰图绣的?不行,我得去问问他。” 她将长霞缎胡乱塞进我怀里,咯咯笑着跑下楼去。阁楼里只剩我一人,我走近了窗户,温暖的春阳斜射进来,满屋光灿,鲜红的长霞缎在日光朗耀下犹如花光满树,丝线璀璨如星河。我捧着这匹缎子细细地看,手抚摸处,那些发霉的黑斑与黄斑如被水洗去,鲜红的颜色返照阳光,将窗台映成血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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