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平海往事】十二 (第3/3页)
,它 曾数次出现在二楼的晾衣绳上。似有一道瘦长的光直劈而下,我心里登时一片亮 堂。缓缓坐到床上,再缓缓躺下。我满脑子都是母亲和陆永平交合的情景。就在 这间陋室,母亲的叫声穿透四面墙壁,飘散至广袤的原野之中。那条狭长的疤跳 跃起来。 至今我记得床头的海报。张曼玉仰着方脸,撅着方屁股,风骚入骨。两腿交 界处却被抠了个洞。一个如假包换的圆洞。我盯着张曼玉,也不知看了多久。后 来我发现凉被里还裹着个枕头,而在枕头里塞了两个避孕套。床下墙角有几团卫 生纸,我却再没力气去打开它们了。 我慢条斯理地往家骑。街上已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。不等扎好车,母亲就从 厨房出来,骂我傻,晌午也不知道回家。她高挽着衣袖,胳膊白生生的,手上还 沾着面粉。一抹狭长的夕阳刺过门洞,投在母亲刚洗的头发上,泛起几朵金色浪 花后,顺流而下。我嗡嗡地说带有干粮,就去掀厨房门帘。母亲哼了声,指指洗 澡间:「一身鱼腥味儿,快洗去,恶心不恶心。」洗把脸出来,进了厨房。母亲 在包饺子。她问:「你钓的鱼呢?」我说:「没钓着。」母亲说:「鬼信你。」 我不再搭茬。片刻,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,柔柔地问:「真没钓着?」我摊摊手: 「那可不。」母亲轻笑两声:「看来我这老女人是没口福喽。」我没吭声,径直 靠近母亲,拿起了一片饺子皮。母亲挤了挤我:「哟,成精了。」我说:「不你 说的,不试试就永远学不会吗?」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。屋里弥漫着刺鼻的大葱 味,我竟然还能如此平静,真是不可思议。 母亲教我如何摊皮儿、如何捏边儿,我自然听不进去。她终于不耐烦了,让 我一边呆着去。我放下筷子,边洗手边说:「我们去猪场烤鱼了。」 「嗯。」轻轻的。 「院里堆了好多木料,也不知道是谁的。」 「你姨家的。」没有停顿。 「还上了防盗门,里面放的啥?」 母亲不再说话,像是没听见,手上却依旧行云流水。我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, 整个人差点被蒙进饺子皮里。突然母亲问:「不是没钓着鱼吗你?」我说吃完了。 母亲没接茬,而是让我开灯。这时锅里的水发出刺耳的嘶鸣,厨房里升腾起蒙蒙 水雾。我盯着母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脖颈:「谁把猪场给陆永平用的?」母亲头 都没抬。只能听到水沸腾的呻吟。锅盖都在跳跃。半晌,母亲放下筷子,俯身换 了小火,又走到门口开了灯。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。我倚着灶台,又呆立片刻, 转身向门外走去。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:「问你奶奶去。」 我一口气就蹿上了楼梯。母亲似乎叫了声「林林」,又好像没有。我不知道。 我已经跑到了楼上。我跃过高高的水泥台。我听到奶奶的说话声。我有些累了。 我再也迈不动一步。我坐在楼顶大口喘气。残阳挤出最后一滴血。晚风徐徐,送 来谁家的饭香。我仰面躺了下去。陆永平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。他走后我在床上 躺了许久,直到母亲来喊我吃饭。当时天已黑透,空气里回荡着雨水的余韵,不 远的香椿树像座巨大的黑塔。我感到手肿了起来。她在前,我在后。脚步似心头 的鼓槌。我叫了声「妈」。她似乎没听见。于是我又叫了一声。她停了下来。我 走过去——松软的地面传递出热哄哄的气流,蔓延至全身——牢牢地抱住了她。 母亲说:「行了,你还小?」那双眸吸纳着星光,在黑暗的胡同里熠熠生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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