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三鸦七 (第6/8页)
长大了,照样不让人省心。 叁、夜会 ——虽犹记当时,月升日暮,数年已倥偬过。 今朝,海禁已解,商路大兴,沿海口的城郡一扫战乱荒败残像,如枯木逢春,迅速抽芽。巷道之中的行者多平和貌,两侧俱为店肆,往来商贾着绫罗,朱楼高阁中妙曲不歇,一派繁盛安然。 他正身处桅杆下独酌,忽闻吆喝,原是商舟扬帆,绳索牵引着布帆渐渐撑开,隔得老远,还能嗅到那上面残留的异国海风的咸味。昔日蛮族距晏都千万丈,与前者相较,这千万丈算得了什么。 那船起航了,风赞其势,不久桅杆逐渐淡去,不过也可能是他微醺之故,万物如蒙水雾。 于是这山川安稳的闹市里,这烟火缭绕的土地上,这诸种叫人心生向往与眷恋的治世盛况下。 他看见的,不是怀着远大宏图气势赫赫的行舟,只是一艘沉舟破釜驶向虚无的孤舟。一艘饶是不能幸免于惊涛骇浪,饶是海怪恶鱼将船只咬得只剩骨架,饶是不能为世人所容注定为来人唾骂仍决然无悔的——孤舟。 孤舟无定,我自随之。 此喻用在那狐狸身上,也是相称。 —— 而盛世再好,街坊再闹,于眼下二人,咸无干系。 一声轻微的噼啪响,是灯花爆开,旧俗以为喜兆。鸦栖截下小段烛芯,回头,另一个轻点信笺的人不知得了何种乐趣,捂头闷笑,蘸墨在宣纸上涂画,好纸好字俱销,成乌黑一团。 燕三打了个呵欠,倦倦就着供小憩的罗汉床半卧,骨头都软没了。这懒狐狸半眯着,很不正经地搭着腿,一晃晃地问:“吾记得你自言是彭城人,随流民南下。” 鸦栖不解:“是如此不错。” 燕梓桓:“听人说,那座城,每亩地上的麦穗都是金子砌的,运河边鳞次栉比的铺子,多得像是天撒下来的云彩。异国船只运来的种种奇珍不胜枚举,不论胡琴琵琶,只说小儿玩物,亦闻所未闻,引人心向往之。” “殿下所言的,俱看不见了。”鸦栖道,“那只是一座砖头垒的城而已。” 前代君王执政,值海寇猖獗,因牵涉甚广,未能清剿殆尽。后行海禁,可供与外族通商的香市日益减缩,地方赋税劳役日益加重,唯沿岸码头停泊的远航商船桅杆不增不损。上有不足,下一应而起,官官相护官官互利,小小一环悄无声息膨胀,已成龙身之上的脊骨。 “有人想要浑水摸鱼,一摸还正巧摸到吾的肋骨。”想解海禁?想跃龙门?实乃怀大志向者,倒可将权柄拱手相让,能把北地有虎狼之师的万俟一族打回草原那头就成。不提早慧聪颖至今神龙不见的万俟御,北地大将万俟远就是赤手空拳上沙场,晏国也没有能抵他麾下铁骑的长枪。 燕三不顾他心有感怀,盯紧他,似戏语一般:“小乌鸦,你说该如何做?” 鸦栖眼皮猛地一跳,兴许眼睛那块和五脏六腑牵连得紧密,全身的脉络紧跟着狠狠一缩。 “不说?吾以为你胆子大得很。” 榻上的人斜卧着,似乎只要顺着他的毛轻轻一捋,就会乖巧地任人摆布。 而他眼神锐比霜刃,胜腊月潭水之凉,浮动着雾霭般的晦暗。 “卑职不敢。”夜风愈疾,鸦栖执起烛台往背风处一搁。“卑职听人说,跻身七雄的赵国,在赵武灵王之前常受他国欺辱,自身若不可保全,得不到他人尊重,通商一事,大概也是如此。然而蝼蚁虽小,只要够多,也可将巨象变作骸骨,置身蚁穴者要求生路,唯有火攻。” 烧成灰烬的,是那些嗜血贪婪的蝼蚁,或是一寸一尺的国土,犹未可知。要除去庞大到无力撼动的藏匿于郡县与庙堂的蚁巢,捣毁根基是必然之果,也可以独善其身个几年,看根部烂毁,枯木倒塌。 燕三头一沉,忙抬手扶住。 “不想了,头疼。” 他的话一素辨不清真假,疲倦欲死的也似装模作样,鸦栖却从来不敢不当回事,当即熄了烛火。 满室骤然一暗。 却也不是很暗。 这夜的月很圆,些微的星芒与月光纠缠不清地从窗扉漏入,无间隙地贴合着罗汉床与三足案的轮廓,那分明清晰的棱角与线条,全部都陷进了一种难言的安然。 还有榻上人转过来的脸庞,像早春琼雪融化后的一线碧翠,润在潋滟水波中的一片荷叶,玄青文衣皱褶恰如绿水细纹,人较之日前又清减了,否则这青衣不致松垮得束不住中衣的月牙白。 这人似透了点落寞,转瞬又挂上笑。 “快元夕了,到时候陪我出宫逛逛,民间的花灯做得挺雅致的,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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